chapter18
  我承认。
  那是个故意的吻。一个献给观众的吻。
  故意在哥哥面前,亲吻朴延星。
  这桩恶作剧的根苗,要从那支舞说起。
  哥哥十八岁生日前,妈妈竟破天荒地找上了我。她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柔和,说希望我在哥哥的生日宴上表演一支舞。
  呵。
  妈妈。那个在我的世界里,常年只以一个模糊背影存在的妈妈,为了哥哥,纡尊降贵地想起了我。
  在她眼里,我算什么?一个摆在宴会厅中央,穿着锦绣衣裳,姿态好看,供人取乐的玩意儿?
  她明知我恨透了那些扭捏作态的舞步,恨透了那种被无数目光检阅的滋味,恨透了一切需要被观赏、被品评的东西。
  小时候她让我去学,我便暗地里拖上哥哥。
  这一次,也一样。我让哥哥陪我练舞。
  理由冠冕堂皇,他能说什么呢?他那张惯于扮演模范长子的脸上,露出一种为难的、隐忍的表情,这表情于现在我,是最好的奖赏。
  他不是讨厌我吗?
  我偏要他日日与我待在那间闷热的练舞室,在镜子前,一遍遍地与我肢体接触。
  我最爱看他那副不情不愿,却又不得不顺从我的样子。
  他越是为难,我嘴角的弧度便扬得越高,而后再垂下眼,用一种哀戚的调子问他:“哥哥,你是不是很讨厌我?”
  他说没有。他的否认,就是我的通行令。
  我便得寸进尺,将身体贴得更近。
  我发现,哥哥的耳朵红了。
  从耳廓一直烧到颈根。
  他穿着最简单的运动短袖,外面却固执地套着一件薄外套,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。
  自我有记忆起,哥哥,似乎永远是这样。
  像个守旧的、严苛的清教徒,一丝一毫的肉体都不肯轻易示人,好像他的肉体,是只能留给某个特定伴侣来观摩的。
  可这样保守的哥哥,穿着宽松柔软的黑色体裤,在某个旋转后撤的舞步里,无意间贴上了我时——隔着薄薄布料传来的触感,却是微硬的。
  我藏起眼里的惊讶。心里却翻涌。
  难道我这位品学兼优、端方自持的哥哥,对他血缘上的妹妹,抱着那种不耻的心思?
  当然,我不敢立即下定论。或许,那只是一个属于青春期男孩的,无意义的生理现象。一个巧合。
  但我心底那个恶毒的小人儿,却被这巧合喂养得兴致盎然。
  人在筹谋一场恶作剧的时候,总是格外地有精神。
  我想要验证,哥哥是否真的怀揣着那样的念头。
  仿佛只要证实了这一点,就能把他那一身完美无暇的伪装剥下来,将他从端坐的模范孩子宝座上扯下来。
  趁着家里为他筹办生日宴的那两天,他搬了回来。我寻着一切机会观察他,却始终没能看出什么所以然。他依旧是那个疏离而完美的哥哥。
  直到他十八岁生日的那个晚上,机会终于来了。
  我在掌声中跳完了那支舞,不等宴会进行到切蛋糕的高潮,便借口不适,悄然退场。
  我溜进他的房间,像个熟门熟路的贼,开始翻找。
  我希望能找到些什么,一本日记,几行文字,任何能作为呈堂证供的东西。
  班上那些同学,不都喜欢用这种私密的方式,记录下心事么?
  可我没能找到。
  门把手转动的声音响起。
  是哥哥。他回来了。
  我来不及多想,一矮身,便钻进了他的衣柜,熟练地将柜门掩上,只留下一道窥视的细缝。
  这地方,是我小时候玩捉迷藏的专属安全屋。
  我总喜欢躲在这里,从那条窄窄的门缝里窥视他,看他找不到我时,那副焦急又无奈的模样。
  哥哥今天喝了些酒,走路的步子有些虚浮,没有开灯。
  十八岁,一个盛大到足以成为醉酒借口的日子。理应是开心的。
  可哥哥好像有些忧郁。
  他闭着眼,蹙着眉,脸上染着红,柔和了他的轮廓。倒在床上,嘴里含混地呢喃着什么。
  我听不清,可他那副样子勾着我去听。
  他醉了。他发现不了。
  我这样告诉自己,一步步靠近,站在床边,附身凑耳去倾听。
  我听见了他含混不清的话语。
  “星星…”
  他睁开了眼。
  那双总是清明的眸子此刻蒙着一层水汽。
  我的心砰砰跳,转身就想跑,后背却被一双手抱住,倒向他的怀里。
  他浅浅的呼吸在我耳畔。
  “不许跑…星星。”
  “嗯…梦里的星星…可以抱的。”
  “星星…为什么…不对哥哥说…生日快乐?”
  最后一句,一个轻轻的吻,落在了我的耳垂上。
  “为什么,亲我,哥哥?”
  我把声音放的很轻。
  我的哥哥是一只蚌,好不容易壳半开着,才流露出一点朦胧的、珠贝色的光。
  我知道,稍一惊扰,他就要死死闭合,再也撬不开那一点点湿润的、藏着秘密的软肉。
  他很久没有动静,久到窗外那一点点月光都移了位置。
  我几乎要以为,他醒了,或者是彻底沉睡了。
  我微微偏过头,想去看清他。
  他那只手,却带着少年人骨节的硬朗与薄薄的暖意,就这么盖了上来,遮住我的眼睛。
  “…不要看我…星星。”
  “哥哥,喜欢星星吗?”
  眼前是一片从指缝间漏出微光的黑。
  我看不到他,却能更清晰地听见他。
  他的声音介于少年发育后的微哑与青涩之间。
  “嗯。喜欢…”
  “是怎样的喜欢?对妹妹…那种吗?”
  回答我的是哥哥的唇。
  微凉。
  只是那样碰了一下,便堪堪停住,我能嗅到他吐息间带着梅子酒的甘甜。
  “好喜欢…”
  他低低地说。
  “我也喜欢哥哥,”
  我说出这句话,带有诱导性、欺骗性的。
  这之后,便是长久的沉默。
  蒙在我眼上的手失了力气,缓缓滑落。
  他脑袋一沉,搁在我肩上,呼吸均匀,一阵一阵,拂过我的颈窝。
  哥哥睡着了。
  我替他褪下那件带着酒气的外套,给他掖好被角,回到自己的房间。
  心里生出无比舒畅的快感。
  我的哥哥。他果真,是喜欢他妹妹的。
  有个离经叛道的念头在我脑子里盘旋。
  ——如果让妈妈看见,那位永远对我无悲无喜的妈妈,看见她引以为傲的儿子,吻我、爱我到尘埃里的样子,妈妈会是什么表情?
  妈妈那张脸上,会出现怎样表情?
  那该是怎样一出多有趣的好戏。
  光是想想,我就要笑出声来。
  可这场好戏,主角隔天就跑了。
  连个影子都没留下。
  我并不知道他对昨晚是否还记得,我连他的衣角都没见到。
  消息是经由旁人的嘴,七拐八弯地传到我耳朵里的。
  哥哥,去了意大利。
  为了他光明的未来,提前适应。
  在这个家里,连佣人,都比我更早知道家人的动向。
  很多年前,他说,会带着妈妈那一份,一起爱我。他食言了。
  昨天,他说,好喜欢我。他转身走了。
  我心里竟生出一种万幸。
  幸好,幸好我早就对哥哥没有期待了。
  不然,这份突如其来的抛弃,岂不要叫人痛彻心扉?
  看,不动心,才是最安全的。
  整整三年。我们没再见,听说他学业很忙。
  整整三年。那怨,那恨,并没有被时间冲刷,它们在我心底积成一潭死水,上面浮着一层油绿的、有毒的菌苔。
  妈妈。生而不爱,何苦生我?
  哥哥。诺而不践,何必许诺?
  这些问话,都烂在了肚子里。
  如今他回来了,带着北海道的许诺。
  也好。
  一出迟了三年的戏,换个布景,或许能唱得更精彩些。